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饭局 番外 五 [北平无战事][双美无差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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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饭局番外》 |  |  |  |  |  | 完结

《归人》 |  | 

 @徽


油麻地吃一顿饭,像做了一场梦。

刚过庙街牌楼,那个眼熟的算命老先生又凑上来。两寸长的眉毛跟一口黄牙叫方孟韦记得清楚。不知是不是只有长得像泥菩萨,测字算命才有可信度。

这一次没等先生开口,孙朝忠先讲上了葡萄牙语,回头冲方孟韦眨眨眼,表示没忘了二人的约法三章。中秋在即不忍心让老先生空手而归,塞给他两美元。

一人牵着一个孩子。

庙街两边都是大排档,每个摊位前面挂一盏亮堂的汽油灯。

灯被炒菜的油烟常年熏着发着黄光,浮在夜色里显得特别暖。

两大两小围着一张矮桌坐下。方孟韦跟平阳坐一边,孙朝忠跟伯禽坐另一边。木桌木椅经年累月被坐得十分平滑。从桌椅到餐具,再到五颜六色的招牌跟菜单都在灯光下油腻腻的发亮,像堆积了一整条街的金银珠宝。

平日里孙朝忠写东西饿了,锁了门散步来庙街,先是被这暖光晃花眼,然后坐下点盘炒花蚬,不占肚皮又消磨时间,看周围的食客划拳、聊天,喜欢这热哄哄暖洋洋的人情味。

此时坐着问了一圈,他起身去跟摊主点菜。伯禽的荠菜馄饨,平阳的豆沙馅甜汤圆,方孟韦想吃海鲜,又去跟邻摊点濑尿虾跟海瓜子,看着摊主撑重。

孙朝忠刚起身,方孟韦就低声问伯禽跟平阳:“你们孙老师……平日里……”

伯禽跟平阳见方孟韦一脸认真,不自觉凑近了低下头像是要讲什么了不起的秘密,就都埋下头跟他凑到一处。结果看小方叔叔憋红了脸,磨蹭了半天最后也没问出口。倒叫回来的孙朝忠瞧见,以为他们一起使坏,拿起自己的小板凳检查了半天才放心坐下。

他倒沉得住气,偏也不问他们做什么。

后来吃得高兴,孙朝忠口渴,点了两瓶啤酒。见伯禽好奇,就端起来,让他拿筷子头沾了点,尝一口,又苦又涩的,男孩子皱着眉头喝了两大口水。

“还是不喝吗?”孙朝忠问对面被逗乐的方孟韦。他想起来北平徐铁英的饭局上,这个人五杯就倒不省人事的本事。

“可以喝一点。”似乎犹豫了下,“半杯吧。”

仿佛在为四年来这点拿不出手的长进羞耻。方孟韦垂下了眼睛,汽油灯下面皎洁的一张脸像轮秋月,又像多了点儿烟火气。

孙朝忠觉得自己有些未饮先醉。

坐在回中环的天星小轮上时,方孟韦想不起来自己怎么说只喝半杯,最后喝掉了一整瓶啤酒。

伯禽跟平阳都靠着他俩乖乖眯着。

前后都是灯火,唯独行驶中的船四周一片漆黑。影影绰绰飘着湿雾。

方孟韦对着窗外吹进来的海风仰着头闭起眼睛。

孙朝忠注视他。

“看着我做什么?”方孟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。

“蟠桃宴上仙,尘世梦中人。”

孙先生形容方小姐是仙,而自己只是她喝醉以后做的一个叫做尘世的梦里的人。

方孟韦被孙朝忠突然伸到脸旁来的手吓了一跳,身体不自觉绷紧了,结果那只手只是缓缓把他头边的窗户合上一半。

“喝完酒出点汗,吹了风容易头疼。”

方孟韦觉得自己的脸怎么也烧起来了,这啤酒后劲儿也太大了。

一起下了船,平阳已经困得快睡着。

孙朝忠见方孟韦有些头重脚轻,就熟门熟路把平阳抱起来,一只手还牵着伯禽。

送两个孩子到家。崔婶不停道谢:“今天麻烦你们照顾两个小的。特别是孙老师,还带出去吃饭让你们破费。中秋一定要过来啊,老崔在旺角得如茶楼订好了位置。”

方孟韦迷迷糊糊想,孙朝忠怎么跟崔婶早见过了?诶,孙朝忠家不是住深水埗么,怎么又跟过来了……

“想不到孙老师跟小方竟然认识,这简直不能再好了。小方起先说要带个朋友来过中秋,我还以为……”崔婶瞧了瞧有些懵懵的小方,一摆手,“瞧我想到哪儿去了。我以为小方会带个女孩子来给我见见,让我帮忙拿主意。孙老师你说说吧,快三十的人了,我早跟他说,需要帮忙尽管开口,别的不行,介绍几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还是难不倒崔婶!”

“崔婶,孟韦他有朋友了。”孙朝忠一脸让您操心了的表情。

“什么?”方孟韦跟崔婶同声问。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崔婶回过神喜上眉梢,一脸要审方孟韦,却见他并非害臊,而是满脸困惑为难看着孙朝忠,不禁疑从心头起,“孟韦,你……你该不是找了有夫之妇,搞不伦了吧。”

满坑满谷闲来无事的邻里街坊害人。

“没……没有。”方孟韦满脑子迷糊,舌头也开始打结。

“崔婶你放心吧。孟韦他没同有夫之妇。”

孙朝忠温和笑起来总是特别有说服力。何况文字游戏他一向最拿手。

崔婶一看,这才放下心来。走进房里拿出一个装布料的小箱子,“这是前两天收拾伯禽平阳屋子的时候,理出来的你的东西。”

东西不多,箱子却是木料的,挺沉。方孟韦一接过来,“咝——”一声,右肩隐隐作痛。下午踢球的时候被孙朝忠手肘磕的。

孙朝忠赶紧接过来,“我来吧。”

跟崔婶再三保证肩伤没有大碍,两人才离开小楼。

孙朝忠抱着那个小木箱,跟在生闷气的方孟韦身后,老老实实像个少爷的小厮。

“我做错事情了?”

“你撒谎。”

“我哪里说得不对?”

“我什么时候有‘朋友’了?”

这是不打算承认了。孙朝忠不再说话。默默跟在方孟韦身后。

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,一听崔婶要给方孟韦介绍女孩子,就忍不住脱口而出。他分明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。

一前一后闷头走了约莫半小时,半山爬了一半,走上“情人道”,方孟韦忍不住问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开始连载?”

“这两周确实有一些事情要处理。”

“是方小姐吗?”方孟韦不知怎么的,一直有这种预感。所以试探着问。

“雨萍家里人要送她去美国念书。她来找我,说其实就是送她去结婚。她虽受宠,不过也是个那种大家庭里没有人身自由的女孩子。她不愿走。”

“她这两周都住在你家?”

“恩。”

是了。人都在跟前了。哪还用花什么心思去写文章呢?

方孟韦想到那则停更声明——因为个人原因。这个原因还真够个人的!本以为他可能陪方小姐逛街约会,却没想到人都住到家里去了。

可是他觉得不可思议,孙朝忠看着不像那样的人。怎么能一面深情款款说着“我爱你”的情话,一面又去跟女孩子同居。他不能相信。

可自己既然不承认“朋友”这回事,那么孙朝忠就是“自由”的。他要跟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同居,自己也管不着。

满脑子乱着,孙朝忠帮他搬木箱子到家门口。

“就放在这里吧。”方孟韦一只手扶着头,胡乱指使,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一只装着旧物的箱子,“天晚了。你也赶紧回去吧。别叫人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。想起前两天收到父亲的来信。吩咐他中秋过后回台湾探亲。大哥想他了。小妈想他了。唯独不提他自己。

方孟韦本打算推迟到年底,等学校放冬假的时候再走。现在他突然想今晚立刻打包行李明天就动身,去台湾。去美国。方小姐不去,他倒想去。去哪里都好,香港本来待得好好的,这个孙朝忠为什么偏偏要跑来凑热闹?!

“洗把脸再睡,一头汗当心明天起来头疼。晚安,孟韦。”孙朝忠不咸不淡交代完,就走下石阶,走出院门。

方孟韦看他在夜色里反身合上半人高的小栅栏门,又冲自己挥挥手,往山下去了。

尘世梦里人。

梦里这个人。他看着他。不愿醒。

浑浑噩噩关上门。

心想方小姐在家里等他,他为何又要专程坐了船过来送自己这一趟呢?就为了让自己难受么?这个人。

想着想着,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好久,也许只一瞬,一只凤凰飞来,停在背后窗格正中央,直直与他对视。

凡尘生绮梦,但总是叫仙人受苦的地方。方孟韦看着那只天上形单影只却威风凛凛的凤凰,就有些红了眼。

突然听见敲门声,咚。咚。咚。咚。一声一声,越来越急像敲在他心门上。

他走过去,轻轻按下门把手,门被外面那人一把掀开了,然后一双手把他搂进了怀里。

他靠着孙朝忠的胸膛站着,觉得贴着的那颗心像海浪一样,蓬勃又生生不息。又像一只手,不断地敲在他的心门上。咚。咚。咚。咚。

“崔婶帮我在她家附近找了间房,这两周我都住在那里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可那房间太小墙壁太薄了,隔音不好。我总是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,夜里睡不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孟韦,能让我在你这儿,睡几日么?”他放开怀里的人,眼里带着笑。

“你刚才怎么不解释?”

“解释什么?”

“是呀。你没什么需要解释的。你不操这个心。”

这次方孟韦手里没有毛巾了,可他像头发了狠的小豹子似的,朝孙朝忠扑过去,把人按到屋里墙上,然后吻了过去。

窗外的凤凰见了,也藏进了浮云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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