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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明家亲情十题] 暖 乡

暖乡

明诚端着茶进去明长官的办公室,看见汪处长仍站在办公桌一米开外,和半小时前刚进去时一样。他略微诧异。

“师哥别太担心,我一定尽快将他们一网打尽。”

汪曼春柳眉微蹙,眼神里都是真挚的担忧。

明楼与她对视,觉得那两瓣娇艳红唇刺目。成了泄露天机的罪魁祸首。她嗜血。

明诚走过去,恭敬把茶放到桌上,看见明楼的印章刚沾了墨,旁边还摆着旋开了的钢笔。

大致是又签了抓人的命令。

此时明长官状似隐忍地痛苦着,单手扶了额头,拇指在太阳穴上划着圈。小拇指微蜷起来。

装的。

他立即领会,“先生,半小时之后中储有个会,您看……”

“准备出发吧。”

“您是不是偏头疼又犯了,要不我跟他们……”

“不碍事,你去准备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我也……师哥注意身体,别太劳累。”

“晓得了。谢谢汪处长关心。”

明楼抬头冲她笑笑。

明诚就想,她并非不知道,可他那么会演,兴许她就觉得也跟真的一样了吧。

半小时后。阿诚开车,明长官坐在后座,两个人行在回家路上。

“重庆那边,您又不是今天才上的通缉名单,汪处长怎么突然这么上心了?”

“周先生去了东京,中储银行的事,说是全权交由我处理,其实是把我全权交给日本人处理。这不上月刚签了税收改用中储券的政令,前几天放出风声,说要废除法币,转眼就上了好几个暗杀组织的名单。”

“自己人?”

“一部分。”

“啊……”阿诚语气立时变了,顿了顿。这种事情他没有提前调查出来,居然还要从明楼自己和76号那里得知。实在不该。

明楼却跟他调笑,“这下还幸灾乐祸吗?”

“不敢。汪处长跟梁处长都对您担忧之至,我岂能落于人后。”

他想起二人离开办公室之前,交代秘书说请假三五天,实则是要躲起来熬过风头。梁仲春早闻了风声来送别。一句“明长官慢走”,生生叫他说出了山高水长各自珍重的味道——他自己当然也在名单上。

虽然明楼坐在后面,只能看见明诚侧脸一点点肌肉的牵动。但他知道他笑了。

笑了就好。

他接着叹一口气,“不,我没那么自信。汪曼春至少对我有些情意。梁处长嘛,我看我还是心胸狭隘地把他看成趋炎附势的小人比较稳妥。”

“先生英明。”明诚的笑意深了。

回到家,阿香打过招呼,继续打扫卫生。明台正跟明镜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,逗大姐笑得十分开心。

一见明楼跟明诚回来,他挽住大姐的胳膊就闭了嘴。前几天答应大哥,过了十五就开始做巴黎大学入学考试的模拟试卷。小少爷浑是浑,可坏就坏在还有点儿廉耻,答应了的话,不做总有些内疚。

“今天这是怎么了,提前下班?”明镜发问。

“大姐好。”明楼摘了手套,脱下外套交给明诚,“回来收拾一下,打算到乡下住几天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明台跟明镜异口同声。

“大哥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过年时回乡下吗?说规矩多,人又多,臭烘烘,乱糟糟。”

“你懂什么。”明楼扫他一眼,“城里这两天……不太平,明台也跟我回乡下去。大姐你出门都坐车,小心些。”

明镜一听,明白了大半,气得一扭头,本来想埋怨弟弟,后来又觉得吧,应该一致对外,“这些重庆的,自己又是什么好果子了,不过是些擅于内战的英雄,哼!”

“大姐说得好!”明诚挂好衣服,削了几个水嫩嫩的梨端出来,递给大姐跟明台,最后才轮到明楼。

“没大没小。”大哥看着大咧咧吃梨的明台,假惺惺教训。

“是呀明台,怎么回事。大哥还没吃。”明诚附和。

“阿诚哥……”明台一脸委屈。

“不懂什么叫人间重晚晴嘛。”

“嘿……”明楼作势要打,被明诚一扭腰躲开了。

大姐跟明台也笑作一团。

待到开车回苏州乡下,也是三兄弟悄悄回去,没有通知任何亲戚。他们长大啦,没有红包拿,都是亏本生意。悄无声息潜回了穹窿山里的一处老宅。

二月底不到十度的阴冷天气,明诚醒了,不知道是早晨还是下午了,裹紧有些潮湿的厚被子,看屋中央的那盆冷炭火。炭是死去的树木。点燃了尚且给人提供些暖意。可这阴暗陈旧的老屋不经意间勾起些他的回忆,却比这死物还不如。

索性起来,哆嗦着想去烧些热水,等明楼跟明台起床以后好用来洗漱。却见大哥早就穿好了衣裳,此刻坐在二楼栏杆边读书。

连茶都泡好了。

“起来啦?”明楼并没有抬眼看他,视线仍在书上。

明诚一直佩服大哥可以一心多用,十分厉害。

“热水在楼下,已经烧好啦。你洗过以后去把我们家小少爷也叫起来。免得水冷了,又要起火再烧一次。烟大呛人。”

明楼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,可好像什么都会。

明诚的那个,觉得大哥特别神奇特别了不起的阶段,并未随着童年的结束而结束,好像格外漫长。

他一边下楼一边问:“大哥看什么书呢呀?”

“《金瓶梅》。”

脚一滑,差点儿摔到楼下去。他暗叫吓死了。

“怎么走路的。”这下明楼抬头了,看他在一楼拍胸口,脸上有了笑意,“快去洗,洗完回来说。”

等明诚去叫了明台起床,三兄弟同坐在栏杆前,看山岚从刚有些恢复绿意的山间浮起来,像是群山呵了口气。明台一直哆嗦,“好冷啊好冷啊。”

上海家里生了火,暖暖和和,只用穿件单衣。这里又阴又冷,寒意往人骨头里钻,他把两只手放到嘴边呵气,白雾像一片片结了冰的云。

“这里面啊,讲到了明代官府大力推行的‘宝钞’,那时候,他们不许金银在市面流通。‘宝钞’的发行跟现银准备金脱钩,必然导致了纸币的滥发和贬值,最后金融系统崩溃,‘宝钞’的信誉一落千丈。”

“《金瓶梅》讲的是这个?”明台明显不相信,他既觉无聊,又失望,刚刚阿诚哥说,起来可以听大哥讲《金瓶梅》,他才勉强舍得从热乎的被窝里起来的……他把大哥的热茶抱起来取暖。

明诚倒听得认真,“这种货币体系的混乱局面有史在前。他们不是不知不可为。是知道还要为。日本人以战养战,可惜也是强弩之末。”

“司马昭之心。”明楼笑,“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三个人,大过年的要可怜兮兮地蜷在这里。”

“谁让你要做汉奸。”明台冷不丁冒出一句。

“我要是汉奸,你就是汉奸家属,并不能好到哪里去。”明楼不搭理他,“阿诚啊,院子里有辆洋马儿,你带上明台去镇上买点儿吃的回来。”

“好。”

明台坐在后座,抱着明诚的腰杆。虽然还是冷,但有了抱着的这具身躯替他遮挡寒风,暖意从心里往四肢百骸弥漫,说不出的舒服。

“明台……”一段碎石子的下坡路,明诚怕颠到他,有意放慢了速度。

“恩?”

“你手别乱动。”

明台笑了,不再使坏,老老实实抱好了,把头靠在明诚背上。明诚就觉得背后传来一阵阵热气。

到了山下,人家渐渐多起来,刚过完十五,每户门前都是散落的炮仗皮。可能中途还淋过雨,被进进出出串门的人踩进湿润的土里,像从地底长出来似的,看着吉利。

快到镇里,两个人下了车推着走。乡下的正月年味最浓,市集上人挤人,小吃,蔬菜,生肉,活禽,卖什么的都有,明台一下就来了兴致,这瞅瞅,那瞧瞧,闻到炸萝卜丝饼的香气就被勾到了摊前,拉着明诚要他掏钱买。捧着滚油里炸得又脆又老的金黄色的饼,吃到嘴里热热乎乎,笑得像回到小时候。明诚不禁也被他逗得馋了,叫他拿过来咬了一口。现炸的才出锅,果然很香。又逛着买了雪饺,生煎包,还有些包好的馄钝,和挂面。调料买了生姜和香葱。都用纸包好,让明台一样叠一样地抱着。

可谓满载而归。

回去都是上山的路,明诚骑得有些费力,明台说要不我下来,我们走回去吧阿诚哥。

明诚说不用。

后来半路还是忍不住抱怨明台太沉。明台拒不承认,说是因为买了这好些吃的。也不脸红。

到家,明台把馄钝和面放进厨房,转身就提着还热乎乎的小吃上楼去了。

明诚摘了羊毛围巾,额头跟脖子的汗湿蒸发,带来一丝凉爽。坚持载着明台骑回来,真是出了一身薄汗。

他去院子里树下把洋马儿停好,远远听见明台在跟大哥献宝,“真的很好吃!大哥你吃一块。等回家我要告诉阿香,让她也学着做。没想到乡下冷是冷了点儿,东西这么好吃!”

冷吗?明诚想。

曾经冷过。

被关在阴暗小屋里面。

或是苏联漫长的国境线。大雪铺天盖地足以掩埋一个人的命运。

但他挺了过来。

因为他们。

他在脸颊边扇了扇风,也往二楼去,要给大哥换杯茶。他知道明楼一坐下看书,就没有起身的习惯。还要监督着明台少吃点儿,毕竟已经够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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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储券的事情实际发生在1941年,是原著的锅!23333 我就不负责任将错就错地拿过来用了 :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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