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饭局 番外 一 [北平无战事][双美无差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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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叫我什么?”

“孟韦。”

孙朝忠用雪朝跟他通信,好不容易熟稔起来,如愿以偿在信里称呼他孟韦。还不知道这个名字,只有他父母大哥,还有小妈叫出口过。

他看着方孟韦愣愣的一张脸,高兴?还是生气?

本是喜怒形于色的人。但谁知道呢,分开已三年多了。

鉴于对他发呆功力的了解,总不好站在这里过夜的,他开口问他,“你订座位了吧?我们进去。”

方孟韦不知自己怎么走进美都,又怎么上了楼去。等人时雀跃又紧张的心情全没了,竟被一种离奇的感觉笼罩,仿佛现在不是三月而是八月。飞机里掉下的眩光,跟轰鸣渐渐模糊远去,如今盘桓不去的,是一双记忆里牢牢牵住自己的手。

雅座宽敞,白桌白椅,几人安安静静吃饭聊天,像是怕惊散了这夜雾。

他们靠窗坐下。菜出于礼貌已事先点好。剩下二人相对无言。

方孟韦看着窗外飘飘渺渺,榕树跟庙街的牌楼在雾里剩下几抹残影。

而孙朝忠看着他。实实在在的他。

“这三年,你在做什么?”

闻言方孟韦只觉自己走火入魔,想到《伪装者》里最后真相大白,方小姐与孙先生重逢,她问他,这几年,你在做什么。孙先生答她,想你。

“读书。”他突然转过头,眉尖紧紧蹙了起来。

这是生气了。孙朝忠想。

“耍我很开心吗?”

“不。”

“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。”

“我说的每一句话,都是实话。”

方孟韦被这回答一哽,不知如何接下去。

的确,他隐隐觉得故事里二位主角的姓氏凑巧,包括人物关系,他不是没往自己身上套过,但总觉太过天方夜谭,离家万里的孤岛,有个人那么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想法,难道不是自作多情?他脸皮一向薄得很。

“你呢?所以这三年,你在做什么?”

问出口他就后悔了。

当初他与崔婶最先离开。来香港。父亲大哥一行去台湾。这些他是知道的。但徐铁英跟孙朝忠怎样了,他没问。问不问都一样,因为跟他再无丁点关系。

可这一刻。他在脑子里想了许多遍的小说里的画面,好像立刻将成真了——三年之后,故人重逢,面对面坐在餐厅二楼雅座,他开口问他,这几年,你在做什么?

孙朝忠像是有了一丝笑意,张嘴正要回答,被方孟韦急急打断。

“我是说,徐铁英去了哪儿?你又怎么会来了香港?”

“局长他……上了太平轮。”顿了顿,“我跟他,都是两党谈判过后,当作交易释放的,那时候共产党仍有地下党在我们手里。徐局长很快通过台湾方面的审查拿到入台许可证。又找人买到太平轮的船票。我跟他一起到的上海。他问我是不是跟他一起去台湾。大概觉得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审不了我还不能放过我,到了台湾再一起清算。但我说不了,建丰同志托人转告没有机会再共事。我也就没了去台湾的理由。一直以来我尽忠的,就是三青团,是预备干部局,不是国民党。所以申请了来香港。后来听说,局长的船沉在了舟山群岛,死了很多人。我又在上海等了足足三个月,四月初拿到的入港许可。那时候的难民潮,港岛人满为患,但英国愿意接收暂时无法通过审核归台的国民党军人。我跟着他们来港,见他们把香港当作中转站,临时落脚地,有喊着反攻大陆的,有等着到台湾去的。好像只有我,打算在这里长待了。”

孙朝忠缓缓讲述这些,讲一会儿,喝口饮料清嗓,像无线电里偶尔带着杂音的深夜故事。

方孟韦听着,只搅动手里饮料。

你知道我在香港吗?

他想问孙朝忠。可这一个问题也似乎带着些自作多情的意味。他问不出口。

两个人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,再没人出声。方孟韦的脸却越来越红,越来越烧得厉害。

他控制不住把雪朝的小说又回想一遍,几番误会错过,孙先生对方小姐,却真不可谓不深情。

服务生上来结完账。

方孟韦有些混乱,正想着怎样别过好回家静一静,毕竟今天是他约对方出来的,本意是想见一见仰慕已久的作者,却没想到等来了孙朝忠。

“你的文章是好的。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个,“如果那时不去三青团,念完大学,当个老师或者学者,现在说不定在大陆好好的。”

“我现在也好好的。”

孙朝忠一笑,好像来了香港他的面部表情丰富起来。兴许他是真的不会说谎,所以在曾经的谎言与骗局里才干脆面无表情惜字如金。他轮廓线条本就比方孟韦柔和,眼睛细长,笑起来就显得含情脉脉,“收到你第一封信的时候,我特别吃惊。夜里出门,沿着调景岭的山道一路到了山顶。那里离鲤鱼门很近,有大雾,有千里迢迢靠岸的大邮轮的汽笛声。我记得那时努力朝港岛看,越过中环就是半山了,不知道你的屋子在哪里。后来写孙先生拿撕掉标签的玻璃罐头去太平山上装月光,就是因为你在来信里说,方小姐虽然养尊处优,却似乎从未收到过特别的礼物。我在太平山顶看月亮。那时候突然好想见你。孟韦。”

说完,听的人没有什么反应,恐怕是呆掉了。连孙朝忠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
万幸两人在信里已近无话不谈,不然今天他如论如何也无法这般直抒胸臆。

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,孙朝忠却渐渐感到些如释重负。藏在心里十年的话,终于是说出口了。

中国人都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,“我们出去走走吧,别浪费了雨后的好空气。”孙朝忠先站了起来。

雾太大了,方孟韦不知道他们在雾里往哪儿走,他对附近本来也不熟悉。只能跟着孙朝忠。

美都餐室在油麻地,沿着庙街往北,有好多人在棚屋边借着汽油灯下棋,还有神神叨叨的测字算命先生。

“他说什么,我听不懂葡萄牙语的。”

方孟韦被人拦下来,叽里呱啦兜头说了一通,他仅知道那人在给他看相。

孙朝忠掏了一美元给那个老头子,朝方孟韦笑笑,拉他走,“这么晚还不收摊,是还没有赚到晚饭钱。”

“我们这是去哪里?”

“去我家坐坐吧。我给你看我的新小说,《香港时报·浅水湾》已经收了,下个月开始连载。”

方孟韦承认这个邀请因为新小说的原因,让他无法拒绝。但他们似乎并没有熟到久别后第一次见面就可以上门做客的地步……“不是说住在调景岭,我们似乎走的方向不对,而且,那里很远?”他在岔开话题,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考虑。

“自从你来信里提,想要找机会见面,我就打算着搬出来。调景岭的国民党军人越来越多,环境越来越拥挤,又脏又乱,我怕你看了,再也不想见我。”孙朝忠自嘲,“现在搬到深水埗,虽然条件也不好,但至少有自己的房间,夜里有清净地方可以写写文章。要是写得晚了,或者思考得饿了,楼下有小摊,邻街也有茶楼,不会饿着。”

说着说着,已经走到了旺角,街边的棚屋上竖着各式各样的广告牌,药材铺,米行,五金店,可口可乐,方孟韦觉得这个时候它们就像些生了好奇心的陌生人,个个都偏头看着他们。

棚屋后就是海堤,海浪一下一下锲而不舍敲上堤岸,方孟韦在这一声声的海浪里,纠结得脸都红了,走了这么远,如果突然说不去了要回家,好像显得矫情,正想着,突然被孙朝忠拉住袖子,“孟韦。”

“恩?”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对方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孙朝忠说着把他揽进了怀里。

方孟韦今晚好像总是在发呆。

他靠着孙朝忠的胸膛站着,觉得贴着的那颗心像海浪一样,蓬勃又生生不息。又像一只手,不断地敲在他的心门上。咚。咚。咚。咚。

药材铺,米行,五金店,可口可乐的头伸得更长啦,好像这雾也挡了它们窥探的视线。

方孟韦一急,推开孙朝忠。

“你不用说对不起。人死不能复生。”

孙朝忠向他走近一步,方孟韦又退一步。好像海浪竭尽全力地铺上沙滩,最后却只能退回原处。

于是孙朝忠不动了。

“你还恨我?”

“不。”

方孟韦答着,好像自己思考了一阵,“我不恨孙朝忠了。我甚至有些喜欢雪朝。但就算我喜欢雪朝了,我还是……不知道如何原谅孙朝忠。你明白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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