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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诚台小短篇/明诚中心] 爱情

十三岁,明诚完成小学六年学业,以优异成绩考上书院初中。这一回换做先生在书院张的榜单前面,对着大哥眉开眼笑。回家路上大哥牵着明诚的手,问他想不想吃根冰棍。

六月中旬的大晴天,蝉鸣此起彼伏,大哥跟他坐在院子树荫底下,扇着风整理三年来的学习资料。杂乱的拿去卖掉,可再用的,就留给明台。

明堂表哥从日本给明小少爷带回一个汽车玩具,他上蹿下跳围着明楼跟明诚两人疯跑,带过的风把堆在地上的纸掀起来,一时乱作一团。大哥不顾他的尖叫,长臂一伸箍进怀里,先揩掉额头鼻尖的汗,然后没收了那个汽车玩具,塞给他一张德文的诗抄。

“三年级了,学了三年德文,念来听听。”

明诚犹记得明台小小个儿,忍辱负重似的,双手举起诗抄,歪着脑袋看了半天,才结结巴巴念起来。大哥跟着明台轻轻哼起熟悉的旋律。

青年宽厚低沉的嗓音,与稚嫩的童声交织。

明诚少年时期对“爱情”的朦胧印象,来自母亲,也来自这首门德尔松为海涅的诗配的乐——《乘着歌声的翅膀》。母亲的疯癫凶狠孤身绝望,与音乐的舒缓温柔甜蜜梦幻,对他而言,根本就是自相矛盾的。最重要的,是对那时求知若渴的他,毫无无实际用处。

那天到了傍晚时分,闷热至极,墙壁上都冒出水珠,不多时便开始落雨。屋里一家人和睦地围着饭桌吃晚饭。明台喝了一大碗冰镇绿豆汤,吵着还要,此时下人来报,说汪家的小姐来找大哥。

大姐“哼”了一声。明诚隐约知道,大姐不同意大哥与这位汪小姐交往,看了看窗外暮色四合的院子,不知她在哪里等着,心里有些怅然,却见对面明台一双眼睛圆溜溜的,死死盯着桌子中间的绿豆汤,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。他又看大哥,见明楼埋头想了想,没有起伏地回了一句,不见。大姐才又“哼”了一声,“你们大哥有话说。”

“我要去法国念书了。”

“……大哥,那你走以后,我能去你房里取书看吗?”明诚放下筷子,期期盼盼地问。

他其实不懂为何突然之间,大哥要远赴万里他乡。面对突如其来的分离,只隐隐觉得跟那位汪小姐有关,心里为所谓的“爱情”,又埋下了一颗惴惴不安的种子。

大哥去法国念预科,寒暑假才回家。第一年就带了一个外国姑娘回来。待几天后送走了姑娘,他跟明台二人在房间里做功课,用两团草纸死死堵住耳朵,还是能听见大姐在客厅里嗡嗡嗡地数落大哥。翻来覆去地问他,你如何跟明家祖宗交代。

“大哥真可怜。”连小小的明台都对明楼产生了同情。

明诚愈发不懂“爱情”。

大姐不会接受一个外国人进明家门。大哥怎会不知?这究竟因为爱情叫人冲动,昏头,丧失理智,还是心甘情愿自作自受?连大哥这样一个彬彬有礼浑身充满理性光辉,对他来说像是父亲角色一样的人,也轻易败下阵来,还三番两次栽跟头于其上,着实可怕。也就怪不得明诚避之如洪水猛兽,当班里的同学们,私底下开始传递懵懂的情诗,情书,谈情说爱时,他只管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”。

到了十五岁,明诚抽条,个子蹿得快,面部轮廓也跟着明显起来,出落得玉树临风。不仅功课名列前茅,油画课上,握着画笔的那骨节分明,手指纤长的手,大概令他成了好些女同学的心上人。

情书跟报纸、政治传单一起,开始塞满明家的信箱。那些信,多用德文法文,大姐看不懂,明诚不担心,只说是学校里社团的宣传。可有几封,用的竟是刚刚时兴起来的“嘉乐纸”,从遥远的四川运来,芳香仍在纸上。明诚读《浮士德》,知道纵有千百种面貌形容,恶魔始终是恶魔。他是一视同仁,绝不上当,落入“爱情”的魔爪。

明台觉得稀奇,就想要来瞧瞧。明诚想这烫手山芋,交到明台手里也好,反正年纪小,不是对“爱情”的唯一免疫吗。

小少爷拿来读,仍像两年前在院子里被大哥迫着念那首《乘着歌声的翅膀》时一样——没开窍。之后用来涂鸦,做草稿纸,叠成纸飞机飞得满院都是。这哪里是“爱情”,分明就是“一地狼藉”。明诚边打扫,边在心里叹气。

只是自从每天替阿诚哥收拾起情书开始,明台这条小尾巴黏得更紧了。不单上下学,连明诚周末的读书会也要跟去,他们讨论的文史哲他听不懂,政治更是不知所云,哪怕在教室后排写自己的功课,或者干脆流着口水打瞌睡,也要坚持跟去。

明诚结束了,有时竟不想叫醒他,就坐在他旁边拿出书来读,听着他低低的鼾声,偶尔侧头看他睫毛微颤,眼珠滚动,想知道他在夕阳里,做了什么美梦。

他知道恶魔有千百种面貌形容,有些他能当即识破,立断拆穿,而眼前这一个,却似涓涓细流,秘密织成温柔陷阱,待到几年之后他幡然醒悟,早已泥足深陷,无法自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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