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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便是在山里夏天也是暴晒,但山是有脾气的,黄昏落了一场急雨,夜里我便搬了藤椅坐在院中乘凉,看远处的山道上有人打着一把手电,光线剔透。

搬进雨村以后我完全处于放空状态,如果不是闷油瓶上个月进山一次,这个月又进山,我都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这儿住了两月有余。白天才想起来清理一下手机和邮箱,一条朋友发来的都没有,全是广告,催缴费的,卖保险的,杭州房产的水电费单据……这个世界记得我远比我记得这个世界要条理清晰有理有据。所以有时候我也想,我拿记忆来干什么呢?

闷油瓶推门进来,卸下包,走到井边打水,然后开始脱衣服。

我想到有个人的日记里写:今天晚上,很好的月光。我不見他,已是三十多年;今天見了,精神分外爽快。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,全是发昏;

只用把“三十多年”改成十年,这就可以说的是我。

我坐在藤椅上看他拧了毛巾擦身。井水夜里肯定凉透了,他默默擦拭,擦完上身开始脱裤子。脏衣脏裤归拢一处。双腿由上至下擦拭一遍,倒了水盆中擦过身的水洗脚。最后蹲着洗头洗脸。

我欣赏着这一套动作。行云流水。来自他的习惯,而不是他的记忆。有一天他也许会不记得自己是谁,不记得我是谁,但仍然会这样具有美感地清洗自己。想到这一点我又感到一点安慰。

他走过来,轻轻喊我一声,“吴邪。”算作打过招呼。

我叫住他:“小哥。”

他为我停下脚步。

我从藤椅上爬起来,说:“你上次不是说,想学洗照片?我刚好有几卷胶片要洗。跟我来。”

暗房在树屋里,他第一次进来。我看他习惯性地快速打量,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录像机,很快就熟悉了房间里的环境和布置。

我教他配显影液,定影液,房间里充满了我熟悉而他陌生的药水味。这件事是我会他不会的。这很新鲜。

我取过胶卷给他,暗袋有两只袖子,我让他把手伸进去。

然后我也把手伸了进去。

我手把手,教他怎么拆胶卷,怎么把胶卷绕进显影罐里的轨道上。他的手很稳,我很有经验。

一次就成功了。

“让我抱一会儿。”我说。

他就没有动。

我在蛇毒幻境里,幻想了无数次,如何无声无息地、穿越时空,这样抱住他。

我抱了很久。和他十指交叉,慢慢紧握。

不是为了记住。是为了让他习惯。

我不想成为他的记忆。我想成为他的习惯。
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119 10 /   / 瓶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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